西望新居,东望旧庐,此焉适中,群山所都。我先人之灵,其尚妥于斯而永于斯乎!呜呼!
男五人:国藩,配欧阳氏;国潢,监生,候选县丞,配汪氏;国华,监生,即补同知,出继叔父骥云为嗣,配葛氏,妾欧阳氏;国荃,优贡生,同知职衔,配熊氏;国葆,县学生,配邓氏。
女四人:长适王鹏远;次适王家储,婿先卒;次适朱氏,先卒,婿朱丽春;季女殇。
孙八人:纪泽,二品荫生,配贺氏;纪梁,聘魏氏;纪鸿,聘郭氏;纪渠,聘朱氏;纪瑞,聘汪氏;纪官,聘欧阳氏;纪湘,聘易氏;纪淞,聘王氏。孙女九人。
先大夫以咸丰七年丁巳五月,葬周壁冲。至九年己未八月十六日癸丑,改葬于二十九都台洲之猫面脑。自丁巳九月男国荃复出治军于吉安,至戊午六月男国藩复出治军于浙江,皆以墨绖即戎。而男国华降服期满,从军皖北,竟殉难于庐江之三河镇。至己未五月,诸子服阕。而男国潢亦治团练于乡,男国葆亦从军于湖北。岁月不居,人事迁变,辄因改葬,补记一二,俾后有考焉。男国荃附记。
先妣江夫人,生于乾隆乙巳年十一月初三日申时,春秋六十有八。咸丰壬子年六月十二日卯时,没于梁江新宅。原厝宅后山内,己未八月同日,改葬于此,与先大夫共一茔域。国荃又记。
葛寅轩先生家传
先生讳大宾,字兴森,号寅轩,葛姓。先世自苏州徙居湖南,遂为湘乡人。曾祖世珍,祖生霞,父长添,世有隐德。先生幼而端重,动止异于常儿。长而益自检制,终日危坐,言笑不妄。盛暑不袒,焚香把卷,默识恬吟。性耐剧饮,虽醉不乱;或久无酒,终亦不索,怡然若有以自得也。
乾隆之末,海内文人以靡丽辩博相高。昆明钱南园侍御沣,独以刚方立朝,视学湖南,以正谊笃行风楚之人,所取率多端士。先生既受知于钱公,补县学生员,益折节自绳,跬步必衷于古训。学徒游其门,则先教之以忠孝大节,下至饮食起居,出处语默,取与毫厘,各有法式,从则贞吉,违则耻辱,至不得齿于人。听者往往汗下。常称钱公及其师湘潭朱声越之学行,以勉其门人弟子。弟子高第者,我先大夫竹亭公及陈君道著籍最早,晚岁又得黄君星平,邹君鲁道,皆登甲科,知名于时,各秉师说,以教授乡里,传嬗赓续,笃守矩矱。吾乡风气淳古,士人循循,不敢背越礼法,以自放其亡等之欲,论者以为渊源一本于先生。彼南面民上司政教之柄,其流风馀韵,得比于一诸生被人之深且久如此者,曾几人哉?
先生四岁丧父,哀毁若成人。年十三,值父忌日,出主以祭,主动仆地,粉面剥落,脱去“葛”字,微露“周”字,盖木工饰周姓废主为之者也。先生痛哭引咎,告墓易主,卜日乃祭。事寡母左孺人也,巨细必躬,疾必尝药。生徒有馈,必归以献。尝隆冬独坐,心动,急自馆所驰归。入门,数呼母,母方与仲兄负暄后院,闻声趋出,而屋后山忽颓,压坐席破碎。里之人以谓先生诚孝之所感也。母没,勺饮不入口者五日。既葬,衰服终其身,腰以下无复存寸缕。服阕,每祭必泣,尽哀,以为常。兄弟五人,既分居矣。逋负累累,无以自存。先生则请于母,复同居如初。即有所入,丝发不以自私。兄弟没,则庀其丧;无子,为之立后。群从诸妇,各受职业,室以大和。
道光二年,朝廷开孝廉方正之科,有司举先生应诏,或劝之一诣京师谒选。先生曰:“是可以躁求耶?”十二年壬辰十月二十九日,卒于家,春秋七十有一。配左氏,前卒。时先生年才三十有奇,终身不更娶。子二:长荣荫,早没;次荣馆。孙三:封泰、先晋、封梁。孙女二人,其一归吾弟国华。曾孙镇堡、镇岳。先晋,县学生员,后其世父荣荫,先生命也。笃慎而好学。积善之报,殆将于是乎在。
前史官曾国藩曰:“人之品类,至不齐也。唐代设科取士,名目繁多。宋司马光请开十科以求贤,其目至为赅简。今世官人,专出于进士之一途,盖有科而无目矣。会典所著,特科有三:曰博学鸿词、曰经学、曰孝廉方正。鸿博科再开,经学科一开,当时皆称得人。孝廉方正之科,诏开六七次,而由之以践历显仕者特少。或举天下而无一人赴部应试者,则何也?岂朝廷所以旌别此科,其法有未善与?抑有司者漫不矜慎,举非其人与?以湘乡言之,道光初元举先生,咸丰初元举罗君泽南,未可谓都非其人也。夫诚得其人,在上者固当思所以致之耳!彼膺斯举者,岂汲汲哉!”
湘乡县宾兴堂记
自古开国之主,以武功龛定祸乱,而继体蒙业之君,恒以文德致太平。如汉、如魏、如宋、如陈、如拓拔魏、如高齐、如唐、如明,其第二世嗣为帝者,皆谥曰文。我朝龙兴辽沈,太祖以神武肇基。其制造国书、右文布化、郊庙斋戒诸大典,多成于太宗文皇帝之世。盖武以开之,文以守之;干戈方兴,未遑雅教。非其志有未逮,亦其时会有不得兼者也。
咸丰二年,粤贼洪、杨之徒,既已逾岭而北,由湖、湘而犯江汉,长驱东下,入金陵而据之。遂北寇河朔,东躏瀛碣,西扰汾晋,中原糜沸。我湘乡实始兴义旅,转战于两湖、江西、广西、广东、河南、安徽诸行省,所在破敌克城,声威烜然,号曰“湘勇”。“湘勇”之名闻天下,一时宿将,如罗忠节公、王壮武公、李君续宾兄弟、萧君启江、刘君腾鸿、赵君焕联、蒋君益澧及余弟国荃辈,皆以仁勇为士卒所亲附,历久而不渝。盖武功之懋,非他州县所可望而及。秦汉称山西出将,考之安定、天水、陇西诸郡,曾不能敌今日之一县,可谓盛矣!其官斯土者,则有朱侯孙诒、唐侯逢辰、黄侯醇熙,赖侯史直,又皆一时贤俊,有循良之绩。与邦人士讲求吏治将略,互相称美,?合无间。同明相照,同气相求,何其翕应者与!咸丰癸丑,唐侯临莅兹邑,倡捐助饷,练勇防堵。越二年,申详大宪,奏请增广文武学额,圣恩加增,永为定额,人争颂唐侯之功不衰。是年天下士会试于礼部,湘乡独无人赴部应试。唐侯喟然曰:“湘乡之武,非无文也。今或无一士与于春官之试,岂馀之不德,不足以兴文教欤?抑军兴久而生事绌,公车之欲北者,不足于资欤?”于是捐金若干,买七都田六十三亩,为宾兴公费。又劝谕士民,捐买田宅若干,以子午卯酉年租入为会试旅费,寅申巳亥年租入为乡试途费,辰戌丑未年租入为岁科试卷费。置宾兴堂,择廉正者经纪之。立条明约,既简既坚,以期久远。自唐世长吏设宾主,陈俎豆,备管弦,行乡饮酒礼,歌《鹿鸣》之诗以饯士,差具前古兴贤之义,今犹略存其法,独不得与计吏偕。士或起白屋,无所资藉,则刓廉捐义,媮为一切,苟以集事,无匮乏。枉吾尺以求一日之直,彼有所迫而然也。
湘乡山邑,多狷介自守之士。唐侯礼贤惠众,所以爱士者甚重,则士之所以自待者愈不得轻。入无仰事俯蓄之累,出无金尽裘敝可怜之色,抟心壹志,以道于君子之道,而委蛇以隐射乎有司者之程度,境裕而神暇,事半而功倍。然犹有失焉者,盖什而不能以一二耳。方今大难削平,弓矢载櫜,湘中子弟忠义之气,雄毅不可遏抑之风,郁而发之于文。道德之宏,文章之富,将必有震耀寰区,称乎今日之武功,而又将倍焉蓰焉者。余虽衰钝,尚庶几操左券于此,请以右券责之。